
1999年西藏三人行(左起:杨平、严蓬、星河)。 作者供图
11月9日晚10时许,科幻作家凌晨在小群里发了条消息:晚9∶30,电子(严蓬)身故。紧接着,好几位科幻作家都发来消息询问,我木然回复着。
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我翻遍了和严蓬的文字往来记录,跑去微博和知乎,看他的文字,以此回忆我们交往的点点滴滴。
新生代科幻作者的“老师”
初识严蓬是在30多年前。在那个甚少人关心科幻、输入法中都没有“科幻”一词的时代,我们一群科幻迷找到了彼此。
严蓬很快从中脱颖而出。他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五四文学社”社长,在中国科幻新生代(20世纪90年代的科幻作者)这批以理工背景为主的人里,算是“文学大佬”。在我们刚踏入文学领域,为一些基础问题争得不可开交时,严蓬就会站出来,指出这些问题其实早已解决。比如创作者与读者的关系、“能指”与“所指”等。他就像一位温和又坚定的老师,在我们叽叽喳喳的争辩中给出冷静的分析。逐渐地,我们开始主动向他请教文学创作的问题,把作品给他看。我清楚地记得,当我为一篇机器人军团故事的创意洋洋得意之时,他平静地指出其中人物关系上的致命缺陷。自此,我在创作中会反复权衡人物关系。
初次接触严蓬,你首先会对他的温和印象深刻,以至于忽略他凌厉的一面。他的温和是态度上的,他从不倚仗身份或言辞技巧在讨论中占据上风;而他的凌厉,则全在观点之中,分析起来刀刀见血。有段时间,他以“荀言”为名,写文章分析我们的作品,探讨科幻理论。他与新生代科幻作者们交流频繁,话题涉及硬科幻与软科幻、真科幻与伪科幻、主题先行等等。这些讨论让年轻作者们很快走出懵懂,找到了文学的方向。
科幻与电影的“跨界”者
新生代作者是中国第一代“多媒体”科幻创作者。他们不仅热衷于阅读科幻文学,也对影视、音乐,甚至游戏有浓厚兴趣。这在严蓬身上体现得尤为鲜明。
入职《环球银幕》杂志社后,严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扎进编辑部资料库,把里面的电影看了个遍。在国内,懂科幻的人不少,懂电影的也很多,但能把科幻与电影深度融合、提出洞见的人,至今仍寥寥无几。严蓬凭借北师大中文系的专业功底、电影评论从业者的跨界优势,以及深度参与国内科幻发展的实践,在国内科幻电影界,乃至整个电影评论领域,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他是国内最早将Cult Movie译为“邪典电影”的影评人;他曾出版《银河系科幻电影指南》,至今仍是国内科幻电影专项论著的典范;他提出的“科幻电影的本质是恐惧”论断,也成为颇具影响力的观点;他的影评视角独到、表达精准。
在电影领域的深耕,也让他得以从另一个角度审视中国科幻的发展。在一次演讲中,他点出美国科幻电影兴盛的一个简单却关键的原因:那些导演真心热爱科幻,从小就想拍科幻电影。他认为,这个答案无关工业、科技或整体文化,却是推动科幻电影发展的重要动力。
严蓬于我,亦师亦友
2017年,我曾在中国科幻大会上发表了关于科幻新生代的演讲。当需要找出这一代的典型人物时,我不由自主选择了严蓬。
三十多年来,严蓬于我,亦师亦友。和他聊任何话题,从不会有障碍,他总能从他那深不见底的知识储备里,找到恰当的回应。
我们的交流不止于科幻和文学。我们对音乐的喜好非常接近,当然,还有游戏。他这个学中文的,竟是我们这群人中电脑玩得最好的,不少人都找他帮忙装过机。有段时间,我们常挤在他家那间小平房里打游戏。他还是个重度《魔兽世界》玩家,主练一个暗夜精灵男猎人。
人们总是说,喜欢科幻的人心态年轻。我们也一直以此自诩,以至于多少对死亡不那么在乎,仿佛快乐的相聚会永存,默契的交流会永存,一切的一切会永存。远处的地平线似乎永远不会到来,直到某个时刻,我们发现它就在脚下。
严蓬的网名是电子骑士,后来也成为他的笔名。很多人更熟悉这个名字。我经常嘲笑他这个傻乎乎的名字。但我知道,他的心中有个骑士梦。在梦中,他会骑着马,手擎旗帜,大喇叭放着Iron Maiden(铁娘子乐队)的歌,在原野上行进。
自由行进吧,我的朋友。
(作者系科幻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