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缘起,三面之缘

□ 吕 娜

  • 来源:科普时报
  • 作者:
  • 2025-11-14 09:41

我和彭士禄院士结缘于中国科协发起的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项目。自这项工作开始,至送别彭院士的那天,整整十年过去了。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彭院士为何能对国家和科研事业如此奋不顾身,这股力量的源泉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断地从他的经历和留下的资料中去寻找答案。

第一次见面

两件事情令他终生难忘

我和彭院士第一次见面是在2012年6月30日。当天,我怀着敬畏和忐忑的心情来到医院。出乎意料的是,这位传奇人物没有一点儿架子,他在回答问题时态度非常亲切。他的目光神态、言辞语句,无不传递着一片赤诚。

当时,彭院士已经记不清楚许多事情,但每当我与他谈起两件事情时,他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光芒。

第一件就是在童年时期给予他帮助的百姓,他会反复说出他们的名字,如“王禅妈妈”“山顶阿妈”,以及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护其周全的“潘舜贞姑妈”。

彭院士的童年充满苦难与危险。作为革命烈士彭湃之子,他年幼时父母便已牺牲。他自己也因身份特殊,在20世纪30年代两次被国民党当局逮捕入狱。第一次被捕发生在1933年,年仅8岁的彭士禄因叛徒出卖,与照顾他的“潘姑妈”一同被抓。在狱中,潘姑妈遭受倒吊、灌辣椒水等酷刑,却始终拒绝指认彭士禄的真实身份。彭院士曾在自述中写道:“几十位‘母亲’给我的爱抚,感染了我热爱百姓的本能。父母亲把家产无私分配给了农民,直至不惜生命,给了我要为人民、为祖国奉献一切的热血。我虽姓‘彭’,但心中永远姓‘百家姓’。”

第二件事情,就是他向我讲述建设核潜艇的故事时,总是滔滔不绝。彭院士表示核潜艇是集体力量的一次大胜利,他并不喜欢“核潜艇之父”这个称谓,认为自己只是核潜艇上的一颗“螺丝钉”而已。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说了这样一番话:“在特殊时期,老虎都被赶下了山。只好猴子称王,我也被抬上了总师的宝座。”这说明彭院士内心一直保持着对低调、踏实等品质的坚守。

第二次见面

求学经历饱含爱国情怀

时隔4个月后,我与彭院士见了第二面,有机会听他讲更多的故事。

如果第一次见面已经消解了我面对彭院士时的紧张情绪,那么第二次见面则更加深切地增加了我对彭院士由衷的敬重与赞叹。

2012年10月17日,彭院士向我们讲述了他的求学经历。1940年底,几经周折,15岁的彭士禄终于到达了革命圣地延安,进入中学学习。刚开始上课时,他根本就听不懂,考试成绩也是全班倒数。这是因为,他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在那之前,他只断断续续读过两年小学。但是,他有个“牛脾气”——不学则已,学就一定要学好。

为了提高成绩,整个班级里,每天清晨起得最早的人是彭士禄,晚上睡得最晚的还是他。当时条件艰苦,缺乏纸和笔,彭士禄就拿树枝、木棍当作笔,拿泥土、沙土当作纸,在地上写写画画,写满了用手一抹、用脚一涂,接着再写。经过刻苦努力,彭士禄终于在期末考试时名列前茅。

彭院士在1944年转入延安自然科学院学习,即现在的北京理工大学前身。在这里,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倾听彭院士一次次的回忆后,我仿佛能看到那个自幼颠沛流离的孩子,在党组织的保护和关怀下,终于不再担惊受怕,并且将全部心思扑在了课本上。这朵炽烈的“小火苗”自那时起已经在为祖国的科技发展储备知识。

彭士禄的爱国精神,深植于其颠沛流离、革命群众冒死守护的童年,并在其日后数次关键的人生抉择中,化为“祖国需要,我便前行”的坚定行动。

1956年,在苏联学成毕业之际,陈赓大将代表国家征询他是否愿意改学原子能专业时,彭士禄的回答斩钉截铁:“当然愿意,只要祖国需要!”他随即转攻原子能动力,将个人的专业方向完全融入国家最迫切的需求之中。

第三次见面

为核动力事业保持无限忠诚

在第二次见面的一年后,我和彭院士见了第三面,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如今回想,我仍然满怀心酸与遗憾。

2013年11月18日是彭院士的88岁生日。虽然身体遭受着病痛的折磨,但是每当谈到深爱的祖国、深爱的核动力事业时,他总是强撑精神、满目含泪。

在核潜艇研制中,彭士禄以敢于决断而闻名,被同事们称为“彭拍板”。他的拍板并非凭感觉的冒险,而是建立在扎实的数据计算和实验验证基础上。他常说:“不要吵,做实验、用数据说话。根据实验结果我来签字,我负责!”在1970年核潜艇陆上模式堆提升功率时,突发剧烈震动和轰鸣,在场人员惊慌失措。彭士禄在众人主张停堆或降功率时,力排众议,果断下令“提升功率”。几秒钟后,共振现象消失,危机解除。这次成功的决策,为团队积累了宝贵的实践经验。彭士禄曾坦言:“干对了是你们的,干错了我负责。”这种担当精神极大地鼓舞了团队士气,凝聚了集体智慧。

彭士禄的决策底气,来自对数据的极致追求。他家中保存着数百本工作笔记,分门别类、工整地记录着大量公式、图表和经济数据。无论是对反应堆物理公式的推导,还是对核电站上网电价的计算,他都坚持亲手核算,确保每一个结论都有据可依。即便年过花甲,他仍常常伏案至凌晨,只为做到“心中有数”。

作为一名核工业人,彭院士对国家和人民保持无限忠诚。他对自己没有一丝私心,将全部身心毫无保留地投入到祖国的建设中。

时隔多年,我仍然记得2021年3月28日在北京送别彭院士的场景。天南海北的故人和亲友,不远万里自发来送别彭院士,送行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他们中有人白发苍苍,有人拄着拐杖,有人在翻看与彭院士的合照,有人手里拿着勋章和老物件。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与彭院士之间的点点滴滴。

这位96岁的核动力科学家度过了艰难的风雨历程,他对党的热爱与忠诚,对国家和人民的感恩与奉献,对事业的执着与追求,对工作的严谨与求实,将激励当代科技工作者继续攻坚克难、砥砺奋进。

(作者系北京理工大学图书馆副研究馆员、《核动力道路上的垦荒牛:彭士禄传》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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