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它不似春桃般喧闹,也不如夏荷般清雅,更非梅花般清冷孤傲,只安逸地盛放在秋风中——它就是木芙蓉。最近,四川、江苏、浙江、广西等地的木芙蓉已如期赴约。
更妙的是,它似乎还带着些童趣:清晨一身素白,不到午后就染上微醺的桃粉,待到傍晚已是酡(tuó)红满面,仿佛饮尽了一整天的秋光。这哪里是花?这分明是一位深谙“浮生半日闲”之妙的老友,用一场不急不缓的“变装”,演绎出独属于秋日的浪漫活法。
这份悠然气度,离不开雍容硕大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轻盈温润,与“出水芙蓉”荷花,颇有几分形神共鸣,故而古人亦赋予它“芙蓉”的雅号。但两位“芙蓉”的性情实则迥异:“水芙蓉”荷花依水而居,清逸出尘;木芙蓉则扎根厚土,叶片宽大,茎干柔韧,带着沉静的“木”之本色。
正是在这份沉稳风骨中,木芙蓉像位悠游的玩家,把时光流转得自然,活成了变幻的体验。宋代诗人刘子寰在《芙蓉花》中形容其“晓妆如玉暮如霞”,惊艳了人间。这看似是“晚知烂醉是生涯”的沉醉,实则遵循着精妙的生命韵律:随着花朵开放,花瓣中调控花青素的基因被依次激活,色素开始合成、积累,同时液泡酸碱度协同变化,共同导演了这场从白玉到红霞的渐变。这既是一出风雅的自然戏剧,也是一种通透的生活智慧,让它在百花渐疏的清冷秋日,为自己赢得了独特的青睐。
在众多垂青的目光中,木芙蓉遇见了一座懂它的城市——四川成都。成都懂这份从容,它把快节奏的事情让给世界,把慢下来的时光留给自己。于是,城墙脚下、河岸步道、寻常院落,都愿意为这朵花腾出些安静的位置。1983年,木芙蓉正式成为成都的市花。
其实,木芙蓉的身影早已深深烙印在成都这座城市的记忆里。相传唐代女诗人薛涛,曾在浣花溪畔写下“芙蓉新落蜀山秋”的景致;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记载,薛涛用木芙蓉的树皮与花汁染就桃红色诗笺(jiān),制成了盛极一时的“薛涛笺”,为木芙蓉注入了第一缕不朽的诗魂。后来,五代时后蜀皇帝孟昶(chǎnɡ)为讨爱妃花蕊夫人欢心,在城墙上遍植木芙蓉。《成都记》记载,木芙蓉盛开时“四十里如锦绣”;清代诗人杨燮(xiè)在《锦城竹枝词》,用“四十里城花作郭,芙蓉围绕几千株”记录了当年的盛景。自此,原本作为军事重镇的护城墙,忽然有了温柔的表情,成都也被冠以“蓉城”之名——这名字恰是在诉说,这座城市自古便懂得用美好与浪漫,消解岁月的寒霜。
无独有偶,木芙蓉本身也有“拒霜花”的美誉。它面对萧瑟时依然盛放的姿态,与文人追求的内省、闲适不谋而合。宋代苏轼的“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便道出了它在寂寥中的卓尔不群。正是这种不随波逐流、安然自处的气质,让“蓉城”成为失意文人与逍遥客的“拒霜”之地,供他们在此寻找心灵的共鸣。
木芙蓉与成都,就这样在千年时光里相互映照。一朵花的秋日“变装”,一城人的烟火日常,在蓉城的秋光里,静静回答着:如何与时间相处,又如何将身心安放。
(作者系上海科普作家协会会员)